聶小翠刀子嘴豆腐心，是滿口的風涼話，然而一顆心腸卻是最好的，說話難聽並不耽誤她幹好事。

　　要強潑辣，也不過是被逼急了，無奈之舉。

　　柳玉乃是與聶小翠長久的生活了一段時間，對她的媽有這樣的認知——聶女士前半輩子遇神神打，遇佛佛拍，是半點好事也輪不著。

　　辛辛苦苦幾十年，偏偏遇上個偏心偏的人神共憤的婆婆，摳門摳到極點的公公，還有煩事賊多的妯娌，饞和懶完全是本能的原生女兒。

　　嫁進這麼一個窩裡，要不是丈夫還算體貼，兒子還算聽話，估計聶小翠搓的不是麻線，而是吊脖子的麻繩了。

　　柳玉趁聶小翠低頭看棉帽子的功夫，扯著柳葉走到前邊，神色很正經：「老弟，平心而論，你看咱媽慘不慘？」

　　柳葉兩手一攤，不明白她姐啥意思：「姐，你說啥呢？」

　　柳玉囁著牙花：「我說咱親媽過得太憋屈了！

　　你看小嬸那穿著打扮，毛藍料子的確良，再看看媽，新三年舊三年縫，縫補補又三年」

　　柳葉琢磨出了他姐的話裡有話：「好像是哦，咱媽都捨不得用整布料，都是剪包袱皮補衣裳」

　　柳玉把腦袋使勁一點：「二嬸，擦的那個叫啥44776珍珠霜美容蜜！

　　咱媽，我給她個馬油，她都捨不得用」

　　柳葉不太懂婦女的穿著打扮，可是一琢磨，也覺得姐說的對！

　　他們的媽聶小翠，沒好吃沒好穿，隻能灰頭土臉的幹活，確實太憋屈了。

　　柳玉勾住了她弟弟的肩膀：「你姐有錢，這你是知道的。

　　可咱媽摳門，對你摳，對自己更摳！

　　我想買點東西給她，是真不容易」

　　柳葉這回算是徹底明白了：「姐，你是想讓我幫著你，孝敬孝敬咱媽？」

　　柳玉感覺這個弟弟沒有白吃剛才那一頓飯，他這話說的對。

　　柳玉是想孝敬孝敬親媽，讓聶小翠吃好點穿好點！

　　反正她有錢有糧票！

　　姐弟二人達成共識，說做就做。

　　聶小翠此時還站在店鋪門口，端詳她那頂棉帽子，是越看越覺得心疼。

　　忍不住對兒女說道：「買的真是貴，三尺的布票啊，要是買回家自己做，最多一尺料子就夠了」

　　彷彿出於女人的天性一般，聶小翠一嫁人就學會精打細算了。

　　無師自通的苛苦著自己，然而精神上卻很快樂。

　　她像耗子一樣，積穀防饑，把省下來的布票糧票通通藏的不見天日。

　　柳玉一隻手撫上了額頭：「媽，買了買了，錢也結了。

　　人家也不能給退！

　　走吧，咱們上百貨大樓轉轉」

　　「我聽我閨女的」

　　聶小翠耷拉著嘴角，看起來很不開心。

　　倒是把棉帽子放下不再念叨了。

　　縣城裡的百貨大樓看著是並不繁華，然而麻雀雖小五臟俱全，母子三人，在柳玉的帶領下直接奔著賣化妝品的地去。

　　售貨員塗著紅嘴唇，穿著牛皮鞋，看起來洋氣又時髦，柳玉一上來，就對售貨員道：「那個，同志，有啥好用的擦臉油嗎？」

　　售貨員擺攤似的拿出來一堆瓶子，蛤蜊油，鐵皮雪花膏，還有紅口玻璃瓶子美容蜜——都是市面上流行的貨色。

　　聶小翠站在閨女身邊，眼睛都看直了，這地方，她來是來過，可因為囊中羞澀，從來隻有看的份兒，沒有買的動作。

　　不過，女兒長這麼大也沒正經打扮過，這回起了收拾自己的心思，做親媽的不能不支持。

　　聶小翠把牙一咬，心說柳玉想要，一回兩回的，她買！

　　聶小翠以為是柳玉想買擦臉油，於是把腦袋伸過來，臉上笑呵呵的：「閨女，你看中哪個了？和媽說，媽給你買」

　　柳玉扭過臉，看到了聶小翠眼角兩道淺紋。

　　於是她對售貨員發了話：「你們這兒最貴的擦臉油是哪個？」

　　售貨員撿起一個白瓶子：「宮燈杏仁蜜！

　　又白又香，擦臉上可養人了」

　　聶小翠接話：「那多少錢一瓶啊？」

　　售貨員笑容越發洋溢：「兩塊一瓶！

　　一張工業卷」

　　聶小翠聽到這個價格，一口氣梗在嗓子眼裡沒喘出來，滿腦子隻有兩塊錢，工業券！

　　這錢就已經不是小數字，工業券更是隻有工廠職工才發放。

　　老柳家一戶農村人，地裡刨食的主兒，上哪去弄？聶小翠沒這麼多錢，也沒有工業券，於是開始思索櫃檯一堆瓶瓶罐罐之中哪個便宜又好用！

　　然而沒等她想出個結果來，柳玉卻是從兜裡往外掏錢，當真拿出了兩塊錢兒，還有一張工業券，全遞給售貨員：「我就要這個」

　　聶小翠吸了一口涼氣：「你哪來這麼多錢？」

　　柳玉笑得高深莫測，並沒有正面回答——她的錢全是靠聚寶盆倒騰糧食換的，這絕不能和聶小翠講實話。

　　等售貨員笑容滿面的把杏仁蜜兒包好，柳葉趕緊把瓶子連同紙袋一塊遞給了聶小翠：「媽！

　　這個給你，你嫌蛤蜊油用的快，咱就買個多的」

　　聶小翠茫茫然的接過，還有一點反應不過來：「這是給我的？這麼貴……媽老都老了，也不合適用啊」

　　然後她反應過來了，死活要把東西塞進柳玉手裡——「閨女，明明是給你買東西，怎麼倒便宜了我啊！

　　你快拿著，媽用不著擦臉」

　　眼瞅著情勢不妙，柳玉這時候也開口了：「媽，這是我姐特地給你買的，你就收著吧！

　　你看咱家二嬸，得了個密碼似的擦臉油，一天到晚的得瑟！

　　咱們得用個比她更稀奇的」

　　這話算是說進了聶小翠的心坎裡。

　　是了，趙紅梅那個婆娘，仗著自己是城裡人出身，非要在一眾婦女中顯出自己的不同。

　　不光吃喝要在處處講究，一天到晚還可勁的拿著她那瓶特務密碼似的擦臉油，在聶小翠顯擺得瑟。

　　明裡暗裡總說她是鄉下人，不懂得化妝打扮！

　　見自己的話起了成效，柳玉趁熱打鐵：「媽，你用的這個，比那個密碼擦臉油貴多了！

　　香多了！

　　準能壓二嬸一頭」

　　女人就是了解女人，聶小翠拎著袋子，覺得女兒說的話很對，於是十分同意：「說的是！

　　咱們現在就用，回去氣死她」